邯郸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、正在疯狂运转的工地。

韩信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铁意志，被齐军将士们毫不迟疑地执行了下去。他们强行征发了城中所有的青壮民夫。他们将这座古老的都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军事堡垒。

宽阔的街道被无数的拒马和栅栏分割得支离破碎。坚固的民房被凿开了无数的射击孔。地面之下，无数条简易的地道正在疯狂挖掘，它们如同蜘蛛网般连接着城中的各个角落。整座城市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巷战做着最后的准备。

邯郸的百姓们在绝望中沉默着。他们被齐军士卒用刀剑逼迫着去构筑那些为自己挖掘的坟墓。他们的眼中没有了愤怒，只剩下麻木。在这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棋局中，他们这些棋子，连选择自己死法的权力都没有。

楚军的先头部队己经抵达了邯郸城外。

季布并没有立刻下令攻城。他只是命令大军在距离城墙十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。他像一个极具耐心的猎人，静静地观察着他那己经陷入绝境的猎物。

斥候们如同不知疲倦的猎犬，他们围绕着邯郸城进行着日夜不停的侦察。城内那热火朝天的改造景象，自然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。

一份份详细的情报被迅速地送回了楚军的中军大帐。

季布站在巨大的沙盘前。他静静地听着斥候校尉的汇报。沙盘之上，邯郸城的模型被不断地进行着修改。一条条新挖掘的陷阱，一座座新改造的堡垒，都被用红色的标记清晰地标注了出来。

“齐军拆毁了大量民房，用木料和石块堵塞了主要街道。他们在内城墙的后面，又构筑了第二道，甚至第三道防线。城中的所有高楼，都变成了可以俯瞰全城的箭楼。根据我们的推测，韩信是想放弃外围城墙的防御，将我们引入城内，进行残酷的巷战。”

斥候校尉汇报完毕后，恭敬地退到了一旁。

中军大帐之内，气氛显得有些凝重。

英布，这位刚刚经历过惨败的先锋主将，此刻的脸上写满了暴躁。他一拳砸在了桌案之上，怒声道：“这个韩信，当真是阴险至极！他这是要拿全城的百姓当肉盾，来消耗我们的兵力！”

“不错。”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。“巷战对我军极为不利。我军神机弩营和重甲骑兵的优势将无法发挥。士卒们在狭窄的街道中各自为战，很容易被敌人分割包围，逐个歼灭。白陉古道的教训，我们绝不能再犯！”

“那我们该怎么办？”有人问道。“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韩信在城里布下天罗地网吗？”
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投向了那位，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主帅，季布。

季布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的手指，在沙盘上那座，己经被标记得密密麻麻的邯郸城模型上，轻轻地拂过。

他的脑海中，浮现出了，出征前，项乐对他的嘱托。

“你的对手，是韩信。此人，用兵如神，奇正相生，变幻莫测。”

他现在，终于，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。

韩信，就像是一个最高明的棋手。即使在棋盘上己经尽失先手，处于绝对的劣势。他依然能够，利用手中仅剩的几颗棋子，制造出最复杂的局面，逼迫你，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走。

强攻邯郸，正中其下怀。

围而不攻，则会给韩信更多的时间，将邯郸城改造得更加坚固，同时也会消耗楚军大量的粮草，拖延战机。

这，似乎又是一个两难的抉择。

“大将军。”一首沉默的随军参谋，张良的首席弟子，陈平，缓缓开口了。

“韩信此计，看似高明，实则，己是穷途末路之举。”他的声音，平静而又充满智慧。

“为何这么说？”季布看向了他。

“因为，他犯了一个，致命的错误。”陈平的眼中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。“他太相信，自己对‘人心’的算计。却忽略了，人心，是最不稳定的东西。”

“他，将全城的百姓，都当成了，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。他，以为，在死亡的威胁下，这些人，会为了保命，而与我们拼死一战。”

“但他错了。”

“当，绝望，超过了某个临界点。人心，是会崩溃的。”

陈平，走到了沙盘前。他，从令旗筒中，取出了一支，代表着“攻心”的白色令旗。

他，将令旗，插在了邯郸城的上空。

“大将军。我们，不必急于攻城。”

“我们，只需要，做三件事。”

“其一，将我们，在武安城，所使用的‘猛火油’，用投石车，分批次地，投入邯郸城中。”

“——但，我们不点燃它。”

“——我们就让那，刺鼻的，如同死亡般的气味，笼罩在邯郸城的上空。我们要让城里的每一个人，都知道，他们头顶上悬着的是什么。”

“其二，将我们在平原之战中，俘虏的那数千名齐军士卒，以及，武安城中，那些投降的赵军。尽数，押解到邯郸城下。”

“——然后，当着全城守军的面”

“——将他们，按照‘凤凰焚天令’的规矩，尽数处决。”

“其三，也是最关键的一步。”陈平的嘴角，勾起了一抹，冰冷的弧度。

“——用箭矢，将陛下的最新诏书，射入城中。”

“诏书的内容，很简单。”

“——‘凡，献韩信、蒯通、赵歇首级者，非但无罪，更可，封万户侯！’”

“——‘凡，主动打开城门，迎接王师者，城中百姓，秋毫无犯！’”

“——‘凡，负隅顽抗者，城破之日，鸡犬不留！’”

陈平的话，让整个大帐之内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
就连，英布这等悍将，听完之后，都忍不住，感到了一阵，后背发凉。

这，己经不是战争了。

这，是一场，诛心之战！

用，最极致的恐惧，与，最诱人的利益。去彻底，瓦解，一座城市，最后的抵抗意志。

季布，看着陈平，看着他那双，与他的老师张良，一般无二的，仿佛能够洞悉一切人性的眼睛。

他，终于，明白了。

陛下，为何会，派这个人，来做自己的副手。

这场战争，从一开始，就不只是，他与韩信之间，在战场上的对决。

更是，一场，在战场之外，由张良、陈平这些顶级谋士，与韩信、蒯通之间，所展开的

——看不见的，厮杀！

“好。”

季布，缓缓地，点了点头。

他的眼中，露出了一丝，欣赏的光芒。

“就依，先生之言。”

“——我倒要看看。”

“——是，他韩信，用刀剑，逼迫出来的‘军心’，更坚固。”

“——还是，我们，用恐惧与利益，瓦解掉的‘人心’

——更脆弱！”

当天下午。

邯郸城，经历了一场，前所未有的噩梦。

无数，燃烧着的黑色陶罐，如同流星雨般，从天而降，落入了城中的各个角落。

它们，并没有，引发滔天的大火。

却，带来了一种，比火焰，更加恐怖的

——死亡预兆。

紧接着，一场，惨绝人寰的杀戮，在城下上演。

数千名，齐赵两国的降卒，在绝望的哭喊声中，被楚军，冷酷地，斩下了头颅。

他们的鲜血，染红了护城河。

他们的头颅，被堆成了，一座，令人作呕的京观。

最后，无数，绑着白色绢帛的箭矢，如同雪花般，落入了城中。

那上面，写着，希望。

也写着

——毁灭。

邯郸城，那，原本，还算稳固的防线。

在这一刻，开始，出现了，第一道

——看不见的

——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