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行渊那怨毒至极的诅咒,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,深深刺入在扶风郡的夜空下,久久未散。
李轩一动不动站在那里,迎风而立,龙吟剑上的光芒明灭不定。
他没有去追。
外公的身体状况,他比谁都清楚,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。
风行渊所言,虽然歹毒,却也是血淋淋的事实。
今夜,他赢了扶风,却可能输掉了整个西境的未来。
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脚底升起,瞬间传遍四肢百骸。
他缓缓转身,不再去看那片吞噬了风行渊的黑暗。
他的视线越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,最终落在了宋清婉怀中萧凝霜身上。
凝霜!
他心中的暴怒、憋屈、以及对未来的忧虑,在看到萧凝霜的那一刻,尽数化为了后怕与翻涌的杀意。
他几步冲了过去,从宋清婉怀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妻子柔软无力的身体,紧紧地,紧紧地抱在怀里,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之中。
“凝霜”
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颤斗。
就在此时,凤辇的珠帘被一只素手掀开,皇后慕容雪缓步走下。
她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城墙,又看了一眼儿子怀中命悬一线的儿媳,那张雍容华贵而又绝美的脸上,没有半分波澜,只有一片彻骨的寒凉。
“慕容熙。”她冷冷开口。
“末将在!”慕容熙单膝跪地,声音沉稳。
“清点伤亡,收编降军,立刻封锁全城,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!”
“遵命!”
慕容熙领命而去,皇后亲军与镇魔军立刻行动起来,整个城楼之上,再次被一种肃杀的气氛所笼罩。
李轩抱着萧凝霜,一言不发,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寝殿方向走去。
寝殿之内,灯火通明。
几名随军的军医被紧急召来,跪在床榻前,战战兢兢地为太子妃诊脉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李轩站在一旁,垂手而立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终于,为首的老军医松开了手,他颤巍巍地转过身,脸色惨白如纸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。
“殿下”
“说!”
李轩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,非常寒冷!
老军医浑身一颤,不敢直视他,叩首道:“启禀殿下太子妃殿下她她体内被一股至阴至寒的阵法之力侵入心脉,那股力量正在不断吞噬她的生机药石药石无医啊!”
“老臣无能,太子妃殿下恐怕恐怕撑不过七日了!”
什么!
此言一出,李轩只觉得脑中一声炸雷,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,瞬间被无情的现实浇得粉碎。
七日!
他猛地冲上前,一把揪住老军医的衣领,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,双目通红,怒声吼道:
“你说什么?你再说一遍!”
“你说治不好?”
“孤告诉你们,今天要是治不好太子妃,你们所有人都得给她陪葬!”
狂暴的气势从李轩体内喷薄而出,整个寝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,几名军医吓得面无人色,瘫软在地,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。
“住手!”
一声清冷的女子厉喝传来。
啪!
一个清脆的耳光,狠狠地扇在了李轩的脸上。
整个寝殿瞬间安静下来。
李轩被打得偏过头去,脸颊上浮现出清淅的五指印,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。
是他的母亲,慕容雪。
“哭闹有用吗?威胁自己的属下有用吗?”
慕容雪凤目含煞,声音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冰冷。
“你是要我大周未来统御天下的君主,不是在街边撒泼的泼皮!给本宫冷静下来!”
这一巴掌,如同一盆冰水,将李轩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。
他松开手,老军医顿时瘫倒在地,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李轩颓然跪倒在地,双手抱着头,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而痛苦的低吼。
他怕了。
前世今生,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。
江山、权谋、战争,他都可以应对,可面对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爱人,他却束手无策。
看着儿子痛苦不堪的模样,慕容雪那冰冷的凤目中,终究还是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。
她挥了挥手,示意所有人都退下。
寝殿内,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,以及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萧凝霜。
“本宫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,”慕容雪缓缓开口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,“此等至阴至寒的邪力,并非全无破解之法。”
李轩猛然抬头,眸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。
“唯有寻得天下至阳之物,以其纯阳之力,方可化解。”
“至阳之物?”李轩急切追问,“母后!那是什么?在哪里可以找到?”
慕容雪摇了摇头:“古籍只记载了寥寥数语,并未言明。”
李轩眼中的光芒,再次黯淡下去。
天下之大,何处去寻那虚无缥缈的至阳之物?
就在此时,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“殿下娘娘”
是宋清婉。
她一直默默地守在门外,听到这里的对话,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。
她的脸色同样苍白,声音带着一丝颤斗。
“我我或许知道有一种神物,能救太子妃殿下。”
李轩猛地转头,目光如电,死死地盯住她,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快说!”
宋清婉被他的气势所慑,娇躯微微一颤,但还是鼓起勇气,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。
“九阳还魂草。”
“九阳还魂草?”李轩重复着这个名字,眼中充满了询问。
宋清婉面露难色,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,最终,她深吸一口气,闭上眼睛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九阳还魂草,乃是秦国镇国之宝。”
“它被供奉于秦国都城咸阳的禁地——天罗阁之内。”
“由秦国第一高手,也是秦太子齐宣的师尊,亲自看守。”
话音落下,整个寝殿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秦国!咸阳!天罗阁!
去敌国的首都,从第一高手手中盗取镇国之宝?
这已经不是痴人说梦了,这简直就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路,有去无回。
然而,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李轩在听到这个消息后,眼中的绝望却一点点褪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。
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,身上的颓丧之气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破釜沉舟的滔天战意。
他走到床边,轻轻握住萧凝霜冰凉的手,然后回头,一字一句,清淅无比地说道:
“秦国咸阳?”
“好。”
“孤,便亲自去走一趟!”
…
李轩的话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,在寝殿内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“不行!”
慕容雪第一个出言反对,声音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。
“胡闹!简直是胡闹!”
闻讯赶来的慕容熙、慕容刚等人也齐齐跪倒在地,异口同声地劝阻。
“殿下,万万不可!”慕容熙急声道,“西境局势未稳,老将军他您是全军主心骨,怎能孤身犯险,自投罗网!”
“是啊殿下!”慕容刚也跟着说,“秦国咸阳龙潭虎穴,天罗阁更是守卫森严,此去与送死无异啊!”
李轩却没有理会众人的劝谏,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,态度无比坚决。
“西境可以不要,这皇位,孤也可以不争。”
他的声音无比的坚决。
“但凝霜,她必须活着。”
“你!”慕容雪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李轩的鼻子,凤目中燃起怒火,“为了一个女人,你就要置数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吗?就要弃这大好江山于不顾吗?你对得起谁!”
母子二人,就这样在寝殿之中,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。
“若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,要这天下,又有何用!”李轩毫不退让,直视着母亲的美丽的眸子,朗声地反问。
“孤登临九五,为的是守护,不是失去!”
“若连身边人都护不住,那孤宁愿不做这个皇帝!”
一时间,寝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,空气都仿佛要燃烧起来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不敢出声。
良久,良久。
慕容雪看着儿子那双布满了决绝和痛苦的眼睛,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她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,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,有无奈,有心疼,也有一丝欣慰。
“罢了。”
她挥了挥手,示意慕容熙等人退下。
“你长大了,有自己的主意了。”
慕容雪的态度突然软化,让李轩都有些始料未及。
她缓缓走到书案前,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,打开,里面是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密令。
“你以为,你外公戎马一生,就没给你留下点后手吗?”
慕容雪将密令递给李轩。
“本宫会亲自去一趟陇西,代替你,去稳定那三十万镇西军。这份密令里,有你外公安插在西境各州军中,数十名绝对忠心的将领名单和信物。有他们在,足以制衡西境的任何变故。”
“本宫,为你争取时间。”
李轩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密令,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
他从未想过,母亲和外公,竟早已为他铺好了后路,这份深谋远虑,这份运筹惟幄,让他心中又是感激,又是愧疚。
“母后”
“不必多言。”慕容雪打断了他,“去做你想做的事。但你给本宫记住,你只有七天时间。七天之后,无论成败,你都必须回来。否则,本宫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!”
李轩重重地点了点头,将密令和感激都压在了心底。
有了母亲的安排,他最大的后顾之忧已经解决。
他正准备召集荆云和铁牛,部署前往秦国的计划,一旁的宋清婉却再次开口,叫住了他。
“殿下,请留步。”
李轩回头,只见宋清婉屏退了左右的侍女,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“清婉,你还有事?”
宋清婉没有回答,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李轩意想不到的动作。
她抬起手,从自己那精致的发髻中,缓缓取下了一枚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木制令牌。
令牌呈暗褐色,上面用古老的篆文,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“听”字。
“殿下,请恕清婉隐瞒至今。”
宋清婉双手将令牌奉上,低声说道:“清婉并非只是左丞相宋明之女。”
“我还有另一个身份”
“大陆最神秘的情报组织,‘听雪楼’,当代少主。”
这个惊天秘密,如同一道九天神雷,狠狠劈在了李轩的头顶。
他震惊当场,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以来,他都以为是温柔似水、善良单纯的青梅竹马。
听雪楼!
这个名字他听说过,一个传说中遍布七国,无孔不入,知晓天下所有秘密的情报组织。
他们不参与任何纷争,只贩卖情报,价格高昂到足以让一个国家倾家荡产。
他做梦也想不到,这个神秘组织的少主,竟然就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宋清婉!
“硬闯天罗阁,是十死无生之局。”
宋清婉的声音将李轩从震惊中拉了回来。
“但是…清婉可以动用‘听雪楼’的力量,为您创造一个机会。”
她抬起头,那双温柔的眸子里,此刻闪铄一丝决断的光芒。
“七日之后,秦国将举行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,届时,秦国皇室和文武百官都将前往城郊天坛,咸阳城内的防御,包括天罗阁,都会暂时削弱。”
“但同时,”她话锋一转,“大周伪皇帝李逸那位神秘的师尊,也会作为秦国最重要的贵宾,出席大典。”
李轩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清婉的计划是,安排殿下与您的心腹,伪装成‘听雪楼’派往咸阳分舵的护卫,混入城中。”
“但是”宋清婉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,“代价是,殿下此行,一旦身份暴露,‘听雪楼’千年清誉将毁于一旦,整个组织,包括清婉,都将万劫不复。”
这已经不是一场豪赌了。
这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,以及整个组织的未来,全部都压在了李轩一个人的身上。
寝殿内,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宋清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,眸子之中没有丝毫的尤豫和退缩,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无悔。
她在等他的答案。